生命是疼痛的,做女人是疼痛的,做母亲的女人更痛。
自从怀孕,体质就在节节下降。怀孕四个半月,突然昏倒在办公室,吓得先生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把婆婆催来照顾我。婆婆为了我和肚里的小宝,施尽千方百计,最后,目标锁定在鸽子身,隔三岔五买一只,并用最保全营养的方法屠杀它,捏住鸽子头,死命往水里摁……鸽子断气了,婆婆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,口里还不停地念:鸽子莫怪我,鸽子莫怪我……
可是,我的胃口还是越来越坏,路过饭店就恶心,闻到油味就作呕,甚至连别人头上的摩丝,脸上的粉脂,身上的香水,我都不得不悟着鼻躲得远远的……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小宝出世。
怀孕十个月后并没有临产征兆。B超结果一出来,医生说,小宝脐带绕颈,宫内窘迫,缺氧。
为小宝,我选择:挨一刀。躺在手术台上,有种被开膛破肚的悲壮,小宝在肚里偶尔踢踢我,以资鼓励。
麻醉药一打,肚子变得坚硬,主刀医师在上面轻轻地拍了拍,“咚咚”直响。我的大脑神经刹那聚集在那把锋利、尖锐的手术刀上,刀刃一横,吱,肚皮划开,一股热热的的液体猛然涌出,身子不由自主地惊悸,颤抖起来。
“别紧张,很快就好。”医师一边安慰,一边将手伸进那五寸长的裂缝,翻,掏。五腑六脏在向外拉扯着,胃弄得想吐,随后,听到一阵轻轻的肉体撕剥的声音……
心,一下子被掏空。
“哇……哇……哇……”小家伙出来就大哭,一定是抗议我们打搅了他的美梦。
小宝的哭声极致动听。
我笑了,一个实实在在的小生命安全着陆。
“你猜是男孩,女孩?”助产师笑嘻嘻地跑到这头。
我虚弱地摇摇头。
“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?”
“都想要。”
“别贪心了,只有一个胖小子”她捧着那个粘着湿漉漉黑发的粉团,靠近我,“小宝贝,你的妈妈为了你可受苦了,亲她一下吧”
一张小嘴压到左脸,一丝丝热气游过来。
小宝的吻,小宝的吻……我满脑子旋转着,居然又颤抖起来。
“不要紧张,很快就好”医师准备缝刀口。
我努力地侧过头,吻小宝的脸蛋。
整个世界柔软,温热,馨香……
怎么爱你都不够。池莉是这么说的。而我,只是完成使命中的小小的一个部分。这样想着,便平静地闭上眼,任医师缝刀口。
或许,每个人对疼痛的忍受度不同,我感觉特痛,甚至在心里痛骂那些女友,在她们嘴里,剖腹产不过是被几只大蚂蚁啃了几口罢了。当夜,麻醉消失,疼痛阵阵袭来,且一不小心患上感冒,剧烈咳嗽下,刀口变成一把尖刀,直插肉体……最后,医生不得不为我注射止痛针。
四十八小时后,医生撤走输尿管。这下得靠自个儿了,咬牙从床上一点一点地起来,耗四十分钟,先生突然在身后一声尖叫:你……你……尿……一盆血。我回头看一眼,昏倒。
肌肤也相当脆弱,医生给刀口换药,每次掀起那粘在皮肤上的胶布,那一小块皮,便随之撕去……不由大叫,一旁的小宝被惊醒,哼哼几声,又睡。不敢再叫,只咬牙切齿地流泪,流泪。
除了痛,便是无止尽的输液,打针,吃药,量体温,喂奶……难得休息。一夜正迷糊,突然被一阵凄厉惊醒,病房外,脚步慌乱,一片吵杂,女人的嘶叫一阵压过一阵……渐渐……弱了……弱了……没了,只留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婴儿的嚎哭。
后来得知,那个年轻的农村产妇,大出血,抢救无效,僵硬在冰冷的走廓。
终于理解了那句:生命是疼痛的,做女人是疼痛的,做母亲的女人更痛。
血腥,从门缝钻来。两个生命,生死交接。从不怀疑上帝对生命的不公,它没有说过要给女人以疼痛,以折磨,以死亡。但是,它会把某种风险,某种舛运赋予那些甘为人母的女人们。那些女人,并非含糊,并非昏头,并非弱智,却从不对冒此风险说半个“不”字……
无论精酒怎样擦拭着一个又一个疲惫的夜,小宝都睡得很甜,时而蹙眉,时而笑靥,因为蜷在母亲温暖的臂膀里,所有的小生命都会如花般,娇艳盛开。
作者:河小鱼